八角笼中,女中医一脚KO对手
石铭再一次抿起嘴。
抿嘴是她害羞或者紧张的表现。面对镜头时,她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线,右脸颊出现一朵酒窝,语调温吞,有种纯良无害的温柔。
这个表情也曾出现在八角笼中
11月23日,UFC格斗之夜澳门站“精英之路”女子草量级决赛中,石铭用一个高扫踢KO对手冯萧灿。
石铭的扫踢命中了冯萧灿头部,冯萧灿瞬间倒地。医疗团队紧急上场,石铭站在笼边,看着昏迷不醒的冯萧灿,紧紧抿着嘴唇,神情不安。
肉眼所见,石铭身上有着强烈的反差感。她个子不高,气势也并不凌厉,却展示出很强的攻击性,迎着重拳进攻。她的扫踢很重,但前两场比赛时,出于担心对手,她均没有尽快终结比赛。还有,她其实是治病救人的针灸医师,却出现在血腥暴力的格斗场。
石铭的出现像一记重锤,击碎了公众对于综合格斗以及医生的刻板印象,甚至可以说,对于女性的。
网友欣喜于这样的反差,对石铭的调侃不断涌现。石铭告诉我,她很喜欢那些有趣的评价与绰号,她正在这些评论中寻找灵感,决定她面向世界的比赛绰号。
接下来的石铭,已经准备好做八角笼里的统治者了。
石铭的出场曲是《街头霸王》里古烈的主题曲。
作为知名的格斗游戏角色,古烈的必杀技之一是斩魂脚刀。下蹲蓄力,紧跟一个后空翻,旋风般踢向面前的对手,瞬间造成重创。
走在选手通道,石铭能清晰地听见两侧观众的呼喊。加油声响起,或许也夹杂着嘲讽,毕竟赛前,石铭并不是被看好的那一方。
石铭出场时 图源UFC官方
擂台另一侧,是全职MMA(综合格斗)选手冯萧灿。
冯萧灿身高170cm,臂展168cm,正处于八连胜状态里,22岁的她被认为是本赛季最具潜力的选手之一。反观石铭,身高158cm,臂展152cm,从身体条件到赛前预测,石铭均在劣势。
石铭对此已经习以为常。
打MMA以来,石铭听过无数次奚落的声音。“不管是在中国、亚洲还是这次UFC精英之路,好像从来没有一次是大家觉得我会赢的比赛”。
明明她和她的教练团队为每一场比赛拼尽全力,预设了所有的比赛走向,准备了相应的战术,但大多数人看到石铭的第一眼,依旧觉得这个身型矮小的女孩,不会是比赛的胜者。
决赛前5分钟,石铭突遇生理期,严格的兴奋剂检测规定她无法用药缓解疼痛,她坚持上场,继续向前走。
终于,她走到决赛的擂台。那些嘈杂的声音消失在石铭耳边,观众的呐喊与奚落全部被静音,只有教练的声音被她有意识地放大。
比赛正式开始。
冯萧灿VS石铭 图源UFC官方
前两回合,石铭均处于下风。
身体条件限制了她的发挥,石铭的几次横扫都没有命中冯萧灿。赛事解说同样也是UFC选手的李景亮说:“石铭得跨一步,才能进来(攻击范围)。”
第一回合还剩三分钟,石铭果断将对手抱摔在地,试图进入她擅长的地面缠斗。但冯萧灿借势翻过身,跨坐在石铭身上,压制住她。石铭几次试图挣脱,都被冯萧灿化解,两人在地面缠斗了一分多钟,直到石铭用摔跤技术逃脱困境。
解说不断渲染着八角笼里的力量悬殊,形容冯萧灿的教练袁春波“有一种松弛感”,冯萧灿本人“很稳”“身高臂展利用得非常好,时机也抓得非常好”“有种年龄不相称的沉稳”“对自己的战力极度自信”。
“现在对石铭来讲,很难打开局面了。”李景亮还看到了其他角度:“石铭已经挨了很多重击了,这样的累积伤害下来,比赛之后,头会疼,得休息好长时间。”他轻啧了声。
比赛进入最后回合,石铭的点数依然落后,现场响起零散的加油声。
突然间,石铭用一个假动作晃过冯萧灿,下蹲蓄力,右腿瞬间踢出,一记高扫狠狠命中冯萧灿的后脑,冯萧灿瞬间倒地,石铭条件反射般扑上去补了两拳,直到裁判将她拉开。
石铭高扫KO冯萧灿 图源咪咕视频
直播镜头里,冯萧灿双腿僵直,失去意识。全场沸腾,解说高喊着“巨大爆冷”,观众席上的张伟丽震惊地站起身,抓着头发,直呼“头皮发麻”。
如同出场曲里古烈的斩魂脚刀一般,石铭用一脚高扫,让世界记住了她的名字。
裁判高高举起石铭的左手,宣布石铭成为UFC精英之路第一个女子草量级冠军。
按照惯例,主持人问起石铭心中感受。出乎所有人意料,石铭眼里含着泪,开口的第一句话是:“我很担心我的对手。”
石铭击倒冯萧灿后,医疗团队紧急入场,对冯萧灿进行救治,袁春波在冯萧灿耳边呼唤她的名字,试图唤醒她的意识。漫长的时间里,石铭站在擂台另一侧,紧紧抿着嘴唇,脸上全是无措。
直到赛后发布会上,她展开了全部的担忧。“我非常非常担心她,我的扫踢确实非常重,她在地上躺了超过10分钟,一般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,希望她没事。”
石铭并非全职的MMA选手,她毕业于中医药大学,主业是内科医生。医生的本能告诉她,对脑部的伤害往往是最严重的。“大脑损伤虽然不会红肿疼痛,但很难恢复。我很担心她,我觉得她很年轻,潜力也很大。”石铭说。
直到回到酒店,听到冯萧灿没有大碍的消息,石铭终于放下心来。
裁判宣布石铭获胜 图源UFC官方
和刻板印象中的格斗运动员相比,石铭显得有些“仁慈”。
尽管在外界看来,石铭场场比赛都是逆袭,但踏上UFC精英之路后,石铭其实都在有条不紊地执行团队制定的战术。
“先用后腿扫踢她的腹部,她的腹部会在前两回合变得很痛,同时消耗她的一些体能,这时候她的手一般会往下沉,身体也会往下沉,然后就到了(我)高扫踢头的时候。”
可前两场比赛,顾虑到高扫对脑部的伤害,她迟迟没有使出这个杀招。尤其和中国选手对战时,石铭的内心更是煎熬。
UFC精英之路第二场,石铭对战中国选手董华香。赛前采访时,董华香评价石铭“格斗智商并没有那么高”“可能她运气更好一些,打了一些比赛,能拿到十连胜”。言语间带着对石铭的轻视。
另一边,石铭却不想伤害中国姐妹,她忧心忡忡:“经过这一场比赛,我们之中的一个人肯定会失去来之不易的连胜纪录”。但两人都想进入UFC,两人也都不想退让,唯有一战。
第二回合结束时,董华香表示自己的手臂被石铭踢到骨折。后来石铭说,她有很多个机会可以终结比赛,但她犹豫了很久,错失良机。直到三个回合结束,裁判判定石铭获胜。
赛后发布会上,她将此总结为自己的弱点,对此似乎也有些烦恼:“我还是顾虑的比较多。”
石铭 图源石铭微博
很多人因此联想到她的主业,猜测是医生的恻隐之心在八角笼里占据上风。也有很多人对石铭建议,表现得凶悍一些,比赛的观赏性会更强。
对此,石铭并不完全认同。
人们往往只关注到格斗场里的暴力血腥,只看到用力挥出的拳头和面目肿胀的选手,但走下擂台,她们其实并没有表现出的凶悍好斗,甚至比一般人的抗压能力更强,情绪更为稳定。
石铭说:“我之前也经常看伟丽姐的一些采访,伟丽姐其实也是非常温柔的人。”
事实上,自从石铭的身份出圈后,更多的调侃由此发生。有人猜测她会在比赛时点穴,还有人调侃石铭是“绝命医师”,“白天行医救人,晚上创造病人”。
石铭又腼腆地笑起来。她说自己还没有那么高的“觉悟”,现在只能根据穴位针灸,还没办法根据穴位格斗。“大家一致觉得我的医学专业能帮助格斗,但其实医学给我的帮助不是怎么出拳,而是怎么收拳。”
石铭在医院工作时 图源咪咕视频
比赛结束,石铭随之走红。
她的社交平台一天涨了超5万粉丝,媒体报道纷至沓来。UFC的工作人员帮助石铭对接这些邀约,日程安排得十分紧凑。
但直到现在,石铭的父母还不知道女儿参加了综合格斗比赛。
母亲的同事和她说起石铭得了比赛冠军,但母亲分不清跆拳道、空手道和综合格斗的区别,以为她还在参加之前的跆拳道赛事,以武会友,点到为止。
石铭尤其喜欢上大课。她喜欢和不同体型、不同风格的选手对练,像是升级打怪一般,每战胜一个选手,就会获得新的“制胜锦囊”。“越在这里训练,就觉得自己知道得越少。” 她说。
昆明红星俱乐部上课时 图源UFC选手专题片
而在红星摔跤俱乐部,石铭也并不孤独。
俱乐部有一位学员,主业是警察,为了精进抓捕犯罪分子的专业技能,前来学习摔跤。有位主业是急诊科医生的学员,用摔跤宣泄工作的压力。还有位高中数学老师,同时也在参加专业的格斗比赛。甚至石铭的教练巴格,其实主业是大学里的金融学教授。
他们中,有人会请专业的私教,有人经过了大赛的磨练,到了晚上的大课,学员们互相缠斗在一起,分享彼此擅长的技术,在热爱面前,人人平等。
石铭说:“大家一直在夸我是斜杠青年,训练馆里的队友们其实都非常优秀,只是我最近在比赛场上的表现稍微好了一点而已。”
曾有人问她,如何平衡和坚持医学与格斗,她回答“都是爱好,不存在坚持”;我问她,会不会对曾经的那些轻视感到难过,她也摇了摇头:“参加精英之路后,很多朋友在支持我,慢慢地就习惯了。最近的几场比赛,就没有那么大的失落感。”
成功的人不会沉湎于过去的伤痕,她的伤口处,也已经长出了翅膀。
石铭笑着说自己受的伤 图源纪录片《勇士之道》
在UFC官方发布的石铭赛后采访视频下,网友@方寸行止正大天地写下这样一段话:
我和别人一样一直不看好她,轻视她,怜悯她,叹息她。“这样的条件上场只会被点爆”“半路出家业余爱好者恐怕不行啊”,诸如此类的压力和质疑一直都围绕在她身边,她却只是一直谦逊地笑着,在赛场上让所有人于无声处听惊雷……
业余选手爱好者又怎么样?所有人都不看好你说你不行又怎么样?先天背景身体条件不足没有优势又怎么样……你曾有过努力让你的生活变得更好吗?你曾有过放下所有顾虑不顾一切地坚持梦想吗?你曾在大局面全盘比分落后的时候对自己和支持你的人坚信不疑吗?
如果你没有,请你看看石铭的故事,我相信每个人都会被触动,因为这和曾经我们经历的苦痛和绝望有所共通。永远不要怀疑自己,胜利属于无名之人。
*图片来源于标注;实习生阿鱼对本文亦有贡献。